废墟间的月光彻底消失时,陆渊的食指刚好划过工兵铲刀口的缺口。
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崩裂处,触感清晰而真实,如同砂纸摩挲着皮肤。
这是三天前在真如镇火车站撬铁轨时崩裂的,现在成了测量风向的天然仪器。
东南风裹着咸腥的潮气扑在脸上,那咸湿的气息钻进鼻腔,凉飕飕的触感让陆渊精神一振,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,似是战场的低吟。
他忽然按住林虎正要装填的毛瑟枪。
“十一点方向。”陆渊的声音比绷带渗出的血珠还要轻,“听履带碾碎青石板的声音。”那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,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,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,“哐当、哐当”,如同重锤一下下撞击着众人紧绷的神经。
林虎腮帮上的咬肌鼓了鼓。
作为在闸北巷战里背过七具尸体的老兵,他太清楚这种金属与石板摩擦的响动意味着什么——至少两辆装甲车正在八百米外的四川北路拐角。
他冲蹲在瓦砾堆后的赵营长比划出三指弯曲的手势,那是他们从罗店死人堆里爬出来时约定的暗号。
李医士用手术剪挑开急救包的动作停顿了半秒。
她看着陆渊把缠着绷带的右手按在焦黑砖墙上,五根指头依次弹动,像在敲打看不见的电报机。
那焦黑的砖墙,表面粗糙不平,陆渊的手按上去,能感觉到微微的温热。
砖墙上的黑色,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沉,似是吞噬一切的黑洞。
这是他在部署兵力时的习惯动作,医学院解剖课的记忆突然刺进脑海——那些被福尔马林泡得发白的手指,也曾这样精确地剥离神经与血管。
“王占奎。”陆渊突然提高音调,正在给飞虎爪系麻绳的土匪头子猛地抬头,麻绳在手中缠绕的触感,让他下意识地抓紧了些,麻绳那粗糙的质感,在掌心摩挲。
“让你的人把海盐袋子挂到西墙断梁上。”
戴眼镜的土匪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机枪零件,镜片上的盐晶在黑暗里泛着微弱蓝光,那蓝光在黑暗中隐隐闪烁,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。
那幽蓝的光,如同鬼魅的眼睛,在黑暗中窥视着一切。
当三个装满粗盐的麻袋在残破的骑楼立柱间晃荡起来时,八百米外突然爆发的机枪声恰好被咸腥的海风卷向高空。
那震耳欲聋的枪声,如同炸雷一般,“哒哒哒”的声响不绝于耳,让每个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,仿佛要被这声浪震破。
日军九二式重机枪的第一轮扫射将砖墙打出蜂窝状的弹孔,陆渊却盯着盐袋被子弹撕裂的轨迹。
飞溅的盐粒打在脸上,微微刺痛,在月光重新露头的瞬间形成大片闪烁的雾霭,他猛地踹翻装着手榴弹的弹药箱:“烟雾弹!”手榴弹撞击弹药箱的声音“哐当”一声,在混乱中格外突兀。
二十多个土匪几乎同时甩出绑着红绸的飞虎爪。
这些运河帮派用来劫货船的器具此刻勾住盐袋,在机枪火网中划出诡异的抛物线。
那红绸在夜空中飞舞,如同燃烧的火焰,格外醒目。
红绸的鲜艳色彩,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显得那么耀眼,又那么悲壮。
当第三袋盐在半空炸成白雾时,整个废墟东南角已经被咸涩的雾霭笼罩。
那雾霭带着咸湿的味道,弥漫在空气中,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。
雾霭呈现出一种灰白色,朦胧了一切,仿佛世界都变得虚幻起来。
“让迫击炮组换燃烧弹。”陆渊扯下脖子上的绷带缠住工兵铲柄,绷带的触感柔软而带着一丝温热的血迹,“等他们装甲车开进盐雾就点火。”绷带与工兵铲柄摩擦的“沙沙”声,在紧张的氛围中悄然响起。
李医士的酒精棉球掉在焦土里。
她看着这个三天前还只能用树枝在地上画战术图的指挥官,此刻正用染血的绷带在铲柄上打外科结。
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惊叹与担忧,惊叹于他如此迅速的成长,担忧他在这残酷的战场上能否一直平安。
酒精棉球掉落的瞬间,发出轻微的“噗”声,似乎也在为这紧张的氛围增添一丝别样的意味。
她的内心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,各种思绪翻涌不息。
西南方突然传来铁皮桶滚动的咣当声,那声音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刺耳,“咣当、咣当”,如同魔鬼的笑声,五个担架兵趁机将改制的长矛架在了冒烟的承重墙上。
日军的装甲车轮廓在盐雾中浮现时,陆渊点燃的棉布条刚好甩进盐雾。
被海风浸润的盐粒遇火瞬间爆发出刺眼的蓝焰,那蓝焰明亮而炽热,光芒刺痛了众人的眼睛,打头阵的装甲车观察窗顿时糊满灼烧的盐晶。
蓝焰如同妖冶的精灵,在夜空中肆意舞动,发出“呼呼”的燃烧声。
驾驶员疯狂转向的瞬间,藏在瓦砾堆后的三具掷弹筒同时开火。
“轰、轰、轰”,掷弹筒发射的声音如同闷雷,在废墟中回荡。
燃烧弹在装甲车底盘下炸开的火光中,赵营长突然扑向陆渊左侧。
这个左肩还嵌着弹片的老兵用身体撞开指挥官,自己却被飞溅的铸铁碎片削去半只耳朵。
他吐着血沫大笑:“奶奶的,比宝山县城那仗带劲!”他的笑声中带着一种豪迈与决绝,在战火的喧嚣中显得那么坚定。
林虎趁机带人沿着盐雾边缘匍匐前进。
当日军开始用掷弹筒轰击燃烧点时,他的手掌正按在某具尸体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上——这是三天前他们从日军侦察兵身上缴获的,此刻枪柄上凝结的血浆还是温热的。
那温热的血浆,带着一丝粘稠,触感让人心里一阵发紧。
血浆呈现出暗红色,如同即将干涸的血河。
废墟北侧突然传来山东小调的颤音。
怀抱婴儿的驼背老人不知何时爬到了断墙顶端,沙哑的民谣在爆炸声中时断时续。
那颤音在夜空中飘荡,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与悲壮。
老人的歌声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,在战火中显得那么渺小而又伟大。
日军指挥官显然被这个反常目标吸引了注意力,两挺歪把子机枪立刻调转枪口。
“哒哒哒”,歪把子机枪的声音急促而杂乱,打破了短暂的宁静。
陆渊的工兵铲就是在这时劈进焦土的。
铲刀切断暗红色电线的瞬间,埋在西侧商铺废墟下的二十公斤炸药轰然起爆。
这是他们用虹口码头缴获的TNT自制的诡雷,飞溅的砖石暴雨般砸向正在重新编队的日军。
那砖石砸落的声音,如同密集的鼓点,让人胆战心惊,“噼里啪啦”的声响不绝于耳。
李医士的急救箱被气浪掀翻时,她看见陆渊正在硝烟中撕扯地图。
那张标满红蓝箭头的上海租界地图已经烧出焦痕,他染血的手指正划过某个用铅笔圈了三次的十字路口。
地图上的红色和蓝色,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鲜艳,仿佛是生命与死亡的交织。
五米外的孙记者突然惨叫——他的钢笔尖扎进了掌心,整张整编名单正在夜风中燃成灰蝶。
钢笔扎进掌心的“噗”声,伴随着孙记者的惨叫,让人毛骨悚然。
“林虎该到兆丰路转角了。”陆渊突然抬头望向东北方,那里有团被浓烟扭曲的月亮正在坠落。
月亮呈现出一种朦胧的黄色,在浓烟的笼罩下,如同被囚禁的灵魂。
他抓起工兵铲在砖墙上敲出三长两短的声响,二十几个黑影立刻从燃烧的盐雾中撤回。
工兵铲敲击砖墙的声音“当当当”,如同急促的战鼓,催促着众人撤退。
日军的迫击炮群终于开始覆盖射击时,王占奎的土匪们正在用飞虎爪回收未燃尽的盐袋。
迫击炮发射的声音“呜呜”作响,炮弹划过天空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。
戴眼镜的年轻人突然指着某具日军尸体怪叫:“这龟孙子兜里有南京糖果厂的太妃糖!”众人听到这话,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日军入侵南京时的惨状,战争的残酷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,整个废墟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。
陆渊的绷带正在往下滴血,他却盯着那颗印着樱花纹样的糖纸,心中五味杂陈,那滴血的声音,在寂静中格外清晰,“滴答、滴答”,仿佛是时间的倒计时。
三百米外传来履带碾过碎玻璃的声响,比装甲车更沉闷的震动顺着地砖爬上每个人的脚踝。
那震动从脚底传来,仿佛是大地在颤抖。
履带碾过碎玻璃的声音“嘎吱、嘎吱”,如同恶魔的牙齿在咀嚼。
林虎就是在此时摸到日军重机枪阵地的侧后方的。
这里和陆渊所在的废墟一样,都是一片被战火摧残的满目疮痍的景象,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。
他嘴里咬着半截被血浸透的绷带,那血腥的味道在口中散开,让人作呕,那是十分钟前帮赵营长包扎时剩下的。
绷带的红色血迹,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那么刺眼。
当探照灯的光柱第三次扫过堆满沙包的战壕时,他看见三个弹药箱正好垒在九二式重机枪的液压主轴旁。
林虎的牙齿几乎要把绷带咬穿。
他蜷缩在弹坑边缘,看着十五米外的日军机枪手第三次调整液压驻锄的角度。
探照灯扫过的刹那,三个弹药箱上的"昭和十二年"钢印在月光下闪了闪。
"三娃子。"他扯下浸透血的绷带,对着身后匍匐的四川兵比划,"你带人摸左边弹药车。"手指转向满脸焦灰的机枪手,"老陈把掷弹筒架到那截下水管后面。"
瓦砾堆里的老鼠突然四散奔逃。
林虎知道这是东南方装甲车掉头的征兆,他猛地扯开两颗手榴弹的保险栓,在探照灯移开的瞬间滚进战壕。
手榴弹保险栓拉开的“咔哒”声,在紧张的氛围中格外清脆。
日军哨兵转身的刹那,四川兵用出的砍柴刀精准劈进对方喉管。
砍柴刀砍入喉管的“噗嗤”声,让人头皮发麻。
九二式重机枪的液压装置发出濒死的呻吟。
那声音“吱吱呀呀”,仿佛是机器在痛苦地挣扎。
林虎的手掌被滚烫的枪管烙出焦痕,那滚烫的触感让他差点叫出声来,他抡起南部十四式手枪砸碎观察窗时,听见陆渊在东北方敲击工兵铲的节奏变了——从三长两短变成了连续的重击。
手枪砸玻璃的声音“哗啦”一声,清脆而响亮。
"撤铁钉!"他踹翻弹药箱大吼。
弹药箱倒地的声音“哐当”,在混乱中格外震撼。
五个士兵立刻将准备好的三角钉撒向追击路线,这是三天前从租界修车铺搞来的汽车零件改装的。
三角钉撒落的声音“沙沙”,如同死神的脚步。
日军靴踩上铁钉的惨叫声中,老陈的掷弹筒将最后两发燃烧弹送进了装甲车散热口。
掷弹筒发射的声音“嗖”的一声,燃烧弹在装甲车散热口爆炸的声音“轰”,让整个战场都为之震动。
陆渊的工兵铲正卡在坍塌的承重墙裂缝里。
他望着林虎方向腾起的浓烟,突然按住赵营长要扯绷带的手:"让你的人贴着弹坑边缘走,注意排水沟反光。"
赵营长吐掉嘴里的碎牙,血沫子喷在地图上:"狗日的小鬼子在苏州河北岸埋过跳雷......"
"所以他们撤退路线会避开泥滩。"陆渊用铲尖挑起半截日军绑腿,"看见帆布上的盐渍了吗?
这帮畜生是从汇山码头方向绕过来的。"
李军医突然抓住陆渊的手腕。
她的镊子夹着块带血的铸铁片:"这是九四式装甲车履带销,但磨损痕迹不对……"陆渊心中一惊,刚要仔细思索这其中的蹊跷,话没说完,西南方传来瓦罐破碎的脆响。
陆渊瞳孔骤缩。
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——三天前在麦根路仓库,他们就是用装满火油的陶罐制造燃烧障碍的。
此刻本该寂静的溃退路线上,却传来五声间隔规律的破碎声。
"停止追击!"他抄起工兵铲猛敲断墙,"全体卧倒!"工兵铲敲断墙的声音“当当当”,如同最后的警告。
三发掷弹筒炮弹恰好落在先头部队十米外。
“轰、轰、轰”,炮弹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。
趴在排水沟里的山东兵突然惨叫——他的绑腿勾住了暗红色铁丝,五米外废墟里立刻传来击针撞空的咔嗒声。
“咔嗒”声,仿佛是死神的倒计时。
"松发雷!"林虎扑过来时整个人砸进污水坑。
他抽出刺刀死死压住松动的铁丝,脖颈青筋暴起:"狗日的把跳雷绑在诡雷上了!"
陆渊抓起把盐粒撒向冒烟的弹坑。
被海风卷动的盐雾里,五道不起眼的金属反光暴露了位置——日军在撤退路线上用刺刀柄布置了拌线陷阱。
"让王占奎的人过来。"陆渊扯下地图塞给李军医,"用他们的飞虎爪勾住拌线,栓到那辆炸毁的装甲车残骸上。"
当第五根拌线被崩断时,躲在两百米外钟楼废墟里的日军狙击手终于暴露了位置。
赵营长抢过掷弹筒的瞬间,林虎已经带人摸到了生锈的消防梯背面。
陆渊的绷带彻底被血浸透了。
他望着溃退日军在月光下拖出的杂乱脚印,突然注意到某个反常的细节——六道履带印在汇山码头岔路口全部偏向左侧,就像刻意避让着什么。
李军医正在给昏迷的担架兵缝合伤口,忽然发现酒精棉不够用了。
她转头要喊卫生员时,看见陆渊蹲在炸毁的装甲车旁,正用工兵铲刮蹭履带缝隙里的黑色胶状物。
"这不是码头区的淤泥。"陆渊将铲尖举到鼻前,一股刺鼻的火油和硫磺的味道钻进鼻腔,"有火油和硫磺的味道。"
东北方传来急促的哨音。
王占奎的土匪押着个瘸腿日军跑来,那人腰间别着的不是水壶,而是个蒙着布布的方盒子。
戴眼镜的土匪刚要伸手扯布布,陆渊的工兵铲已经压住他的手腕。
"退后十米!"他盯着日军颤抖的瞳孔,"这是八八式磁性雷,吸在装甲车上用的。"
月光突然被遮蔽。
陆渊的绷带滴落在磁性雷表面,暗红色的血珠沿着盖子缝隙慢慢渗入。
俘虏的喉咙里发出咯咯怪笑,残缺的门牙间隐约可见咬碎的玻璃管残渣。